艺术家卢梭「艺术家卢梭」

三个卢梭，你钟情谁？

—艺术漫谈

安健 | 文

卢梭是个姓

卢梭，也译作罗梭，是法国人的一个姓氏，就像中国姓氏欧阳、诸葛一样，所以叫卢梭的人多得去了，我所知道的就有三个，一个哲学家，两个画家。

三个卢梭，你钟情谁? 这是我文章的标题，凭心而论，对于哲学家卢梭，我没有资格去钟情。对于巴比伦画家卢梭，钟情过一阵子，又移情别恋了。而对于“星期天画家”卢梭，则至今忠贞不渝。

(让-雅克·卢梭)

让-雅克·卢梭，法国启蒙运动代表人物，思想家，哲学家，我浏览过有他的《忏悔录》《漫步遐想录》《爱弥尔》，这几部作品比他的其它著述要容易阅读些。他的主要代表作《论人类不平等的起源和基础》、《社会契约论》没读过。《社会契约论》，我书架上倒是有，那是在上世纪八十年代“社科热”时赶时髦买的，刚买来时翻了一下，以后没碰过。如今书已泛黄，仍束之高阁，真对不住卢梭了。

(西奥多·卢梭)

西奥多·卢梭，法国巴比松画派的元老，著名风景画家。上世纪八十年代初我在沪上黄陂路上海老美术馆举办的《法国250年(1620-1870)绘画展览》，看过卢梭的风景画原作。这是我真正意义上第一次接触西方绘画艺术，第一次面对面欣赏艺术大师的原作，内心感觉非常震撼。

(西奥多·卢梭《林中》)

上面两个卢梭，看似不相关，实则有着一定的关联性。画家卢梭比哲学家卢梭整整迟了一百年才出生，但后者却深受前者的思想影响。

法国启蒙主义哲学家伏尔泰、狄德罗、卢梭关于自由、平等、理性、博爱等思想对后世的文学艺术产生着深远影响。尤其是雅克·卢梭的“自然哲学”对巴比松画派有着极大的启迪。雅克·卢梭说，大自然能唤醒人的深刻感情。巴比松画家遵循思想启蒙家卢梭的指引，亦主张“面向自然，对景写生”，柯罗、卢梭、米勒、杜勃莱等画家，来到巴黎远郊的巴比松乡村，投身到大自然中，投身到现实生活中，他们从风景优美的枫丹白露森林，走向现实生活的田间地头，他们行走原野，与农夫为伍，与尘土为伴，他们的画风奠定了十九世纪现实主义绘画的伟大意义。巴比松画派也是印象派的先导，印象派追随先辈的脚印，亦迈步从画室走向大自然。去年秋天去沪上观摩印象派大师展，我有幸在在“先行者”部分见到了柯罗的两幅原作，眼福不浅。

(柯罗《叶隙中的阿夫赖湖畔》 笔者摄于展览现场)

卢梭可能太喜欢枫丹白露的风景了，所以在农村的田埂上，没有米勒停留得那么久，对农民兄弟情感的寄托，也没有米勒那么浓烈。因而也没画出像米勒《拾麦穗》《晚钟》那么现实主义的经典之作。在巴比松画派的三个核心人物中，卢梭的地位比较尴尬，风景画最终不如柯罗画得好，在现实主义的路上，又跟不上米勒的脚步。这也是我后来不太衷情于卢梭的原因。

星期天画家

我要重点讲的最后一个卢梭，便是亨利·卢梭，也是一位法国画家。严格一点说，他大半生只是一个业余画家，有着一份体面的工作，绘画是其业余爱好，星期天有闲，就随意画画，所以大家都称他为“星期天画家”。直到年近50岁提前退休后，才成为一个真正意义上的画家，到66岁去世，也才当了十多年的专业画家。

(亨利·卢梭《自画像》)

卢梭是巴黎市的一名关税稽查员，那时腐败现象不严重，所以他的工作量不大，麻烦也不多。下图是卢梭工作的地方，周边景色不错，他很满意这份工作，从未跳槽过。

(卢梭《市征税处》)

卢梭一边工作，一边抽空画画。他经常借着外出稽查时，偷偷带上画板与颜料，有空就会画上一会儿。他有一张名作，叫《我的自画像与风景》，画面上卢梭穿着税务员制服，站在港口旁，手拿画笔与画板。这可是上班干私活的“罪证”，好在当时没有脸谱（facebook）和推特（Twitter），所以他不会在网上晒图，没惹上麻烦。

(卢梭《我的自画像与风景》)

他的这幅画当年曾在独立沙龙展出，所幸他的上司与同事，都不是艺术爱好者，没人前去观赏他的作品。因此也没有受到上司的指责。他一直安安稳稳当他的关税稽查员兼业余画家，直到48岁那年，他的画作在巴黎画展中得了银质大奖，媒体作了宣传，他感到自己的画家身份瞒不住了，于是翌年49岁他提前从税务机关内退，才堂堂正正当上了职业画家。

卢梭朋友圈

卢梭的朋友圈有些特别，他的年龄与印象派和后印象派的莫奈、雷诺阿、高更相似，但他却很少与之交往，因为他那时还要上班，只是个业余画家，当时艺术圈的人没把卢梭当回事。他40多岁时第一次参加一个不须审议的独立沙龙展，他那稚嫩的笔触，天真的画面，遭到了观众与评论家的奚落与嘲笑，有人说“我五岁的孙子也能画成这样”。

(卢梭《织梦人》)

受到如此不公的待遇后，卢梭摒绝与艺术圈的往来，一个人独来独往，我行我素，继续做他的艺术梦。卢梭早期的画作也曾受到印象派的影响，他的作品得到毕沙罗的欣赏，称赞他“色调丰富”，但很快卢梭便与印象派分道扬镳了，他与印象派要表达的意境及技法，都不是一个路数。

(卢梭《欢乐》)

待到卢梭49岁内退后当了专职画家，才开始在艺术圈活跃起来，频频参加巴黎的艺术沙龙聚会，令人奇怪的是，他的艺术界朋友中，与他同辈的不多，他常常与一些比他小二三十岁的年轻画家同框，比如小他25岁的马蒂斯，小他37岁的毕加索，小他36岁的诗人阿波利奈尔。因为这些年轻的新进艺术家，没有那些世俗的眼光与成见，非常欣赏甚至崇拜他的艺术。

洗衣船之夜

卢梭与毕加索有着深厚的友谊。他与毕加索的相识，缘于5个法郎。一天毕加索在巴黎街头闲逛，走进一家画廊，见墙角地上放着一幅人物画，很有一种特殊的气息，他问画廊老板多少价? 老板看了一眼那幅搁在那里很久的画，随口说，5个法郎，毕加索掏出5个法郎，买了就走，十分得意地捡了一个大便宜。这就是卢梭的画作《一个女人的肖像》。

(卢梭《一个女人的肖像》)

从此，27岁的毕加索与64岁的卢梭便成了忘年交。这幅画毕加索十分喜爱，伴随着毕加索一生，无论毕加索搬到哪里都带着这幅画作，并挂在画室中，直到毕加索去世后，才捐给巴黎毕加索博物馆。

毕加索看了卢梭的画后，感触很深，他一度也想画像卢梭那样的儿童画，但他无法做到，因为他曾在西班牙艺术学校受过基础训练，回不到儿童那种幼稚的笔趣，为此很有些失望。他说，卢梭正在创造一种前所未有的风格。

(卢梭《火烈鸟》)

卢梭与毕加索曾在巴黎蒙马特街头集市上卖过画。因为那时巴黎绝大部分画廊不收他们的画，有的画廊即使收了，很便宜也卖不出去，他那5法郎的画就是如此。所以他们只能到街头去碰碰运气。我在B站看法国纪录片《近现代艺术之旅》，就有这些镜头。

(卢梭在创作组图)

当卢梭刚取得一些成绩时，毕加索便在他的住所“洗衣船”的艺术之家办了“卢梭之夜”酒会，请来30多个好友，为他庆贺与鼓劲。诗人阿波利奈尔即席为卢梭赋诗。这次洗衣船之夜，是卢梭艺术之途的一个加油站，卢梭在这帮年轻朋友的帮腔与鼓舞下，他的艺术风格渐渐形成，独树一帜，新颖而有感染力，常常受邀参加各种展览，他在巴黎艺术界的名气越来越大。

艺术的慌言

卢梭是个老实人，天真得像个孩童，但他也有狡黠的一面，他是个善于为了艺术而说谎的人。有关他去过墨西哥原始森林的说法，就是艺术史上一个著名的谎言。卢梭的画作，大部分画的是原始森林题材，广袤的树林，以及各种出入森林的野兽和藏匿于森林中的人物。

(卢梭《饥饿的狮子》)

(卢梭《快乐四重奏》)

卢梭一直对外说，他曾去过墨西哥的原始森林，他服兵役时，曾被拿破仑三世派去墨西哥探险，那里怎么怎么神秘。其实根本就没有这回事，卢梭的脚步从来没有跨出过法兰西的国界，而原始森林的印象来自于兵营中去过墨西哥士兵的描绘，以及他看过的画报，再加上他善于幻想。最终，这些幻想中的原始森林，成了他绘画生涯中最主要的创作主题。

(卢梭《异国风光》)

(卢梭《森林中散步的女子》)

(卢梭《狂欢节的夜晚》)

卢梭从未受过正规的艺术训练。他说：“除了自然之外，我没有老师。” 其实大自然也并非是他唯一的老师，因为他画的原始森林中的植物，经植物学家鉴定，与实物并不相符，大都出于虚构。除了大自然与梦幻，卢浮宫也是他的创作源泉，他常常去卢浮宫观摩，一呆就是大半天。46岁时他得到了卢浮宫官方的许可，能够带着画具自由出入卢浮宫，临摹所有展出的作品。这让卢梭的创作思维得到了提升。在他晚年终于得到了艺术界的广泛认可。去世后的一百多年，他的艺术地位日益提升，最终占据了西方现代艺术史上不可动摇的位置。

卢梭最著名的代表作《梦境》，就是一幅集原始森林各种素材的名作，在一片阔叶原始森林中，一个裸体女子躺在丛林的沙发上，周围有狮子老虎大象，还有猴子与各种鸟类，画的中央有一个土著人在吹长笛。

(卢梭《梦境》)

画面极其优美而神秘，完全符合《梦境》的主题。据记载，这幅画于1910年春在独立艺术沙龙展出时，卢梭曾在画旁展示了创作时写的字句“雅丢佳做着美梦，酣睡之后，手风琴乐曲萦绕耳际，一名虔诚的美男子奏起……” 据毕加索说，这个女子可能是卢梭少年时的恋人，但卢梭从未肯定过。可能他就是在描绘一场迷幻的梦境，整个画面就像是一曲森林交响乐，或是一场森林中的嘉年华。

卢梭的画很多是梦境，另一幅代表作《沉睡的吉普赛女郎》，也是一场神秘的梦境，月夜下，一个吉普赛女郎沉睡在山坡上，睡梦中手里拿着一根木棍，身边还有乐器与瓶子，一只狮子在她身边窥视着，背景是一片湛蓝的星空与皎洁的圆月，画面极具神秘感。

(卢梭《沉睡的吉普赛女郎》)

卢梭一生沉浸在艺术的梦境中，而他的好友们从未拆穿他善意的谎言。

天真似稚童

卢梭的画，先后被冠于后印象派、野兽派、超现实主义、原始主义，其实这些称谓都似是而非，卢梭的风格与这些流派并不相融。以往每个流派的画家，相互之间或多或少都有些接近性，比如印象派的莫奈与毕沙罗，点彩派修拉与西涅克，立体派毕加索与布拉克，他们在艺术表现手法上都有些相互影响。唯有卢梭在他那个时代是独一无二的，他与任何一个流派的风格都不搭。要说相同，就像批评者所说的，他的画与五岁的童孩一般的天真。

(卢梭《拿玩偶的小孩》)

卢梭就像一个童心未泯的大孩子，但有时也天真过头。据说有一次他上了一个少年的当，去行骗银行的钱，并作伪证，结果被诉至法院。在庭审中，辩护律师说卢梭并没有犯罪的动机，他是过于天真幼稚了，才上了别人的当。于是律师把卢梭的画当作证据呈上，法官看后，也受到感染，认为卢梭真的很傻，很天真，就当庭训诫一番，宣判无罪释放了。天真成了卢梭人生的庇护所。

(阿曼达·霍尔《卢梭在创作》)

其实卢梭也并非完全独一无二，在他去世三十年后，美国出现了一个76岁学画画，80岁第一次办画展，100岁誉满全球的摩西奶奶，她与卢梭一样，也是从未受过绘画训练，画面就像天真的稚童绘画一般，她的画也与卢梭一样被冠以原始主义的称谓。

(摩西奶奶《乡村的欢乐》)

天真，是他们艺术生涯的策源地，也是心灵的归宿。

我爱卢梭大叔!

我爱摩西奶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