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成梁守辽 第三节讲解「《梁书》卷四十九」

明代骑兵

在重创蒙古各部的同时，李成梁也没忘记继续敲打女真，他可不愿给女真人留下片刻喘息之机。依照明朝制定的“锄强扶弱”、“离强和弱”的制衡原则，女真诸部中任何有渐起之势的部族都会遭到李成梁的无情地打击。这其中就包括一向安分守法、归服王化的栋鄂部。

明代女真

建州右卫王杲被剿灭后，同属建州女真的栋鄂部继而成为当地势力最强的女真部族。当时的栋鄂部首领王兀堂原本与王台、王杲齐名，并称为女真三大豪强。《清史稿》在描述王兀堂的势力时称，“当是时，东方诸部落，自抚顺、开原而北属海西，王台制之；自清河而南抵鸭绿江属建州，王兀堂制之”。别看势力大，可王兀堂却不同于桀骜不驯、无法无天的王杲。《清史稿》称王兀堂素来“奉约束惟谨”。《万历武功录》亦称王兀堂“与它酋异”，不抢掠明边“颇守法”。力主亲明的王兀堂曾协同王台解救被王杲部下掳走的明朝边民，将犯法的王杲部将移交明朝法办，因而还受到朝廷嘉奖。王杲伏法后，李成梁迅速抢占女真地区的各个险要碍口，《清史稿》称，“徙孤山、险山诸堡，拓境数百里”。阻断女真诸部窥塞犯边途径的同时，也切断了女真诸部于外狩猎的去处以及人员和物资流动的通道。面对李成梁的威逼，王兀堂很识时务地做出表率，率女真诸部酋长环跪于巡抚辽东御史张学颜马前，称“徙堡塞道，不便行猎，请得纳质子，通市易盐、布”。这是女真诸部称命归附的积极政治信号，明朝自然大为开心。很快明神宗便特许于开原、抚顺、清河、叆阳、宽奠开通互市。

明神宗

然而别看王兀堂一向安分守法，李成梁却仍将其视为重点打击目标。所以如此原因有二：其一、栋鄂部的势力过大，着实让李成梁不放心。就算王兀堂表现得再安分守己，为防患于未然，李成梁还得狠心将其打压下去。其二、宽奠布市的纠纷，导致明朝与王兀堂之间的关系趋于紧张。论起宽奠布市纠纷的起因还真不怪得女真，慑于李成梁的赫赫虎威，女真各部再不敢犯边劫掠，转而本本分分地通过互市贸易去获取生产、生活所必需的物资。万历七年（公元1579年）七月，明参将徐国辅之弟徐国臣贱价强买人参蛮横不讲理，还差点打死人，一下子激起女真各部的愤恨。明朝边将向来有盘剥欺凌女真人的陋习，而宽奠布市的纠纷刚好引燃了女真人积蓄许久的怒火。于是女真诸部皆忿，“数掠宽奠、永奠、新奠诸堡”。明朝见势不好罢免纵弟为祸的参将徐国辅，却仍不能平息女真民愤。冲突中明朝诏谕王兀堂约束诸部不仅不成，王兀堂反倒率部数次犯边。这里需说明，王兀堂绝非执迷不悟一心反叛明朝，他不过是在向明朝抗议施压要求朝廷整治边关的贪官污吏，并在互市中更多地让利女真。

隆庆通宝

其实扰边求利之举，在女真、蒙古各部中不是什么新鲜事。但王兀堂错就错在他忘记了那位正于辽东虎视眈眈的李成梁。李成梁早就想收拾栋鄂部，宽奠纠纷后的冲突刚好给了李成梁出兵的口实。于是乎李成梁那寒光凛冽的屠刀趁势便向王兀堂挥去。根据《明史》记载，万历八年（公元1580年）四月，王兀堂“以千余骑从永奠入”，李成梁轻易将其击走。随后李成梁率部追击，出塞二百里直捣其巢。面对明军精兵劲旅的围攻，王兀堂也豁出全力一搏，他以骑兵迎战，又以步卒登山鼓噪。可无论王兀堂如何负隅抵抗，终究不敌李成梁的辽东铁骑，栋鄂部大败。是役，明军“斩首七百五十，尽毁其营垒”，“俘一百六十人”。为报复明军的凶狠烧杀，同年十一月，王兀堂纠集残部复犯宽奠，再被明副将姚大节打得大败，史载，“兀堂由是不振”。文献没有记载王兀堂是否败死及去向。但此战过后，曾经位列女真三大豪强的王兀堂便在历史舞台上彻底消失。而一度强大起来的栋鄂部也自此迅速衰落下去。

明朝军队

笔者真心替王兀堂抱不平，王兀堂本是安分守己之人，绝非什么顽固死硬分子。即使扰边也实由明朝欺压女真太甚，激起女真民愤所致。诸葛亮招抚南中时尚曾“攻心为上”、“七擒孟获”。其实明朝同样可以通过政治及经济上的策略调整，缓和并消除同女真之间的摩擦与矛盾。可李成梁恰恰不以为意，自恃强大，轻起干戈，不分青红皂白“犁庭扫穴”。所过之处女真人尸横遍野、流血漂橹。考虑到女真的人口基数很小，明朝的犁庭捣巢、烧杀屠戮绝对可以算得上种族灭绝。表面上大多数的女真人都被李成梁的凶狠残暴杀怕了、吓服了，被迫屈服于明朝的统治。但仍有一些不肯屈从的女真人，他们不甘隐忍矢志抗争。即使螳臂当车、飞蛾投火也是在所不惜。在这些坚定的反抗者中就有被明朝凌迟处死的王杲长子阿台。

明代将领铠甲

父亲王杲败亡时，阿台和几个弟弟侥幸逃脱，后来投奔了哈达部首领王台的长子虎儿罕。但虎儿罕的收留并没有让阿台忘记，是王台出卖了自己的父亲王杲。只因不得时机，阿台小心翼翼地蛰伏着。王台晚年贪财受贿不察民情，反曲为直“下效尤甚”。哈达部民不堪其苦纷纷叛走投奔叶赫部，哈达部因而“国势渐弱”。也正因如此，大屠夫李成梁这才放过了哈达部。万历十年（公元1582年），王台死，其诸子为争权骨肉相残，哈达部继续加速衰落。

辽东铁骑

阿台继承父志，早就有心称雄于建州。但见哈达部势衰，阿台遂勾结叶赫部首领杨吉砮，攻伐昔日的主子虎儿罕。明朝怎肯坐视自己扶植的代言人就此败亡，虎儿罕向明朝求救后，明边总督吴兑遣守备霍九皋晓谕阿台撤兵。阿台执意不听，李成梁亲自率师出征救援哈达部。并于曹子谷、大梨树佃大破阿台，斩一千五百六十三级。阿台虽败，但因王杲旧属纷纷投归，阿台的实力反却得到了大幅扩充。为进一步发展和巩固自身势力，阿台与阿海、王太兄弟三人重新修复已被焚毁的古勒寨。吸取上次古勒寨城破的惨痛教训，阿台在重筑时刻意强化古勒寨的防御工事。阿台还命人在城北的峭壁中劈出一条极其隐秘的小路，并设软梯供人上下。如果遇到战事只要将城门关闭，敌军无论如何骁勇精悍也难以攻破城池。此外阿台还新筑一座沙济城，沙济城与古勒寨互成犄角之势，这便构成军事防御上的有效互保。二城俱都完工后，阿台与王太驻古勒城，阿海守沙吉城，三兄弟终日操练人马。颇具势力后，不忘父仇的阿台兄弟迫不及待地再向明朝举起复仇战刀。自万历十年（公元1582年）起，阿台兄弟三人率众屡次犯边劫掠。出于发狠报复心态，阿台所到之处鸡犬不宁，逢物即抢，遇抵抗者即杀。

明代文物

看到阿台气焰如此嚣张，大有东山再起之势。李成梁深深感到，“此逆雏在，辽祸未怠”、“阿台未擒，终为祸本”。为能平息祸根，李成梁立誓定要铲除阿台“以绝祸本”。正当李成梁准备起兵进剿阿台时，建州女真的一个部族首领，图伦城主尼堪外兰主动奉迎过来。其实这个尼堪外兰本姓佟佳氏，名布库录，此人就是个钻营奔竞的投机分子。看到明朝强盛，李成梁势大，便想方设法结交明朝边将，处心积虑巴结明朝边官，只为投靠朝廷赚取好处。女真语中尼堪意为“汉人”、“南人”或“南蛮”。而外兰则是汉语“外郎”的音译，即现代汉语“秘书”的意思。正因佟佳布库录一心求为明朝鹰犬，故而又被时人称作尼堪外兰。

明代绘画

为巴结李成梁，尼堪外兰多次到广宁进贡，最多时一次带去五十多匹好马，上百斤人参，数十张貂皮，外加几架鹿茸。每次殷勤觐见必稽首匍匐，尊称李成梁为太爷。此外，尼堪外兰还经常到明抚顺游击李永芳等人家中送礼，恳求他们多多关照。其实何止他尼堪外兰，为求生计，当时的女真首领大都是这么识时务。清太祖努尔哈赤的祖父觉昌安、父亲塔克世，原本皆为王杲部将且还与王杲结为姻亲。王杲败亡时，王杲的亲家建州左卫指挥使觉昌安，王杲的女婿塔克世为求保全性命，全都暗地里投靠明朝，还因此升了官发了财。不过我们还真不能苛责觉昌安和塔克世不讲义气。这实在是为李成梁的淫威所迫，不得以才卖主求生的。

辽东铁骑

但对尼堪外兰而言，他攀附李成梁可不是为了求生，而是纯粹为了功名利禄。只要能荣华富贵，他不惜让女真同胞血流成河。现今阿台盗寇明边，李成梁必欲诛之而后快，尼堪外兰闻知大喜。正欲借阿台项上人头好作自己谋求名爵的投名状。万历十一年（1583年），阿台兄弟联合蒙古土蛮部，预谋掳掠广宁、开原以及辽河一带。此事被图伦城主尼堪外兰侦知，他立即派人骑马到广宁报告给李成梁。自古勒寨死灰复燃，辽东总督周泳便频频督促李成梁，要他尽快铲除阿台这个祸害。身为名将，李成梁并没有盲从总督指派。接到阿台勾结土蛮即将入寇的密报后。李成梁最先考虑的是这场仗该如何打？是否延续以往的捣巢战法？通过广布的耳目、斥候，李成梁自然知晓古勒寨已被精心重筑，而且还险固异常。说实话能否顺利攻克古勒寨，李成梁还真没多少把握。正在此时意欲邀功的尼堪外兰主动站了出来，请求为朝廷效力。在尼堪外兰的竭力怂恿下，李成梁终于决心先于阿台入寇，出兵捣巢再攻古勒寨。

明代耳坠

万历十一年（1583年）二月，李成梁先率军进至抚顺，以尼堪外兰为向导，继而挥师古勒寨。为打破阿台精心布设的犄角防御，用兵老道的李成梁兵分两路，将古勒城和沙吉城分割包围，使两城同时受敌首尾不能相顾。而后李成梁督军攻打古勒寨，令副将秦得倚率偏师攻打沙吉城。在尼堪外兰指引下，明将秦得倚很快攻破沙济城，阿台弟阿海于城破时战死。克取沙济城后，秦得倚又率军赶去与李成梁合兵，明军随即集中全力攻打古勒寨。正如战前李成梁所担忧，古勒寨“寨陡峻，三面壁立，壕堑甚设”。虽然李成梁亲临督战，攻城明军也使出浑身解数猛攻，史称“诸军火攻两昼夜”，却仍未能攻下古勒寨，反倒折损不少兵将。

大明混一图

李成梁大为恼火不已，不仅责怪尼堪外兰竟敢欺哄他，还要将尼堪外兰捆起来问罪。慌乱中尼堪外兰连忙表示愿到城下招降。根据《满洲实录》记载，尼堪外兰跑到古勒寨城下，编套瞎话诓哄城上守军，“天朝大兵既来，岂有释汝班师之理！汝等不如杀阿太（阿台）归顺。太师有令，若能杀阿太（阿台）者，即令为此城之主！”之前沙济城破，阿海被杀，已经沉重打击了古勒寨的军心。这两天以来，明军昼夜不停的围攻又造成城内严重伤亡。只因大魔头李成梁嗜好屠城，古勒寨城内军民惧怕城破后玉石俱焚，难以活命，故而才会殊死抵抗只为逆境求生。当得知李成梁许诺投诚免死，还可获得名爵厚禄时。城内军民的抵抗意志迅速瓦解，一个私心很重的兵卒趁城主阿台不防备，猛然一刀将其刺死并大声说，“我是城主了，开门投降！”守城兵卒一看城主阿台已死，纷纷放下兵器，打开城门向明军献城投降。

明代服饰

古勒寨军民开城归降，是因误信尼堪外兰诓哄。可李成梁才不管尼堪外兰是否诈允众人免死，任凭古勒寨降众如何苦苦哀求，待“诱城内人出”后。大魔头李成梁依旧下令焚城，“男妇老幼尽屠之”。在毫无人性的李成梁看来，只有血腥残暴的屠城才能迫使女真归附听命。随着一声令下，古勒寨再次化为废墟，城内军民也不分老幼妇孺俱都惨死在明军屠刀之下。只有阿台之弟王太在城破时乘乱厮杀，得以侥幸逃出城去，成了王杲子嗣中唯一幸存者。

明代火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