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去的蝴蝶依然美丽「亦舒」

文/乐居

我已经过了恋爱季节，不再相信山盟海誓，海枯石烂，我此刻所想，不外是这两个我喜欢又喜欢我的男生之中，谁对我将来的生活更有益处。啊，现实已将我逼成一个经济学家。

我深深羞惭。

我轻轻离开露台，回到书桌面前，动笔写爱情小说。

多么讽刺。

我有无告诉过你，终其一生在嫣红紫花丛中穿梭的蝴蝶，原属色盲？

——亦舒《直至海枯石烂》结局

《直至海枯石烂》是香港小说家、散文作家亦舒创作的一部长篇小说，最早是1998年7月由香港天地图书出版社出版。小说借作家庄自修的角度，讲述了姑妈庄杏友从孤苦少女成长为世界著名时装设计师的爱情故事、亲情故事、创业故事。

翻开《直至海枯石烂》，我们像庄自修一样，作为一名听众渐渐进入庄杏友的世界，也作为一名学生，慢慢从庄杏友的故事里学习如何认识爱情、如何与痛苦相处，如何善待女性自身。

本文试图通过庄杏友的人生重要选择、女人从爱情经历中获取利益、两代女性爱情观对比等方面来讨论亦舒小说的现实性。

庄杏友一生最重要的选择是，未婚先孕的她该不该生下周星祥的孩子，孩子生下后该不该将孩子交由周家抚养，以获取出国读设计的学费、生活费。在周母以及大伯母庄太太的劝说下，庄杏友完成了她生命中的“第一宗交易”：好好养胎五个来月，剖腹产下儿子周元立，未看孩子一眼即签字将孩子交由周家抚养，产后三天带着周家给的机票及学费出国。

身为母亲，会不会后悔当初舍弃儿子的选择，愿不愿意用后来十几年的舒适生活换取缺失的母子乐趣？套用一句网络鸡汤句子：“所有的选择都是当下最好的选择。”面对父亲突然病逝、被懦弱的男友周星祥抛弃、自身没有赖以生存的学历职业、没有遮风挡雨的居住地的境况，未婚先孕、身心伤痛的杏友只能选择做流产手术或者接受周家的交易。

在如此穷困的境况下，生下孩子并独立抚养，只会是作茧自缚，令母子二人陷入更穷困的境况。接受周家的交易，也许能换来未来稳定的生活条件，甚至破茧成蝶飞向更高更广的世界。

庄杏友在平静中完成了后者的选择和交易。整个过程，她既没有歇斯底里的咆哮，也没有流泪不止的哭泣，反而是出奇地沉静、冷峻。出国后立即投入到适应新生活之中，国内种种往事如烟消云散。然而，这种大悲后的沉静、大伤后的冷峻、舍弃后的坦然接受，更能引起读者的共鸣和感慨。

庆幸的是，长大后的周元立没有表现出缺失母爱的性格缺陷，也没有对亲生母亲心怀怨恨。可以想象，他是在一个健康、优渥的家庭环境中成长的，有疼爱他的生父、继母、爷爷、奶奶，接受了良好的文化教育、艺术教育。当年，如果是母亲带着他缺吃少穿地生活，饱受周遭小伙伴的冷眼，说不定只因为一场小病无钱医治而送命。

当然，我们不应该用无谓的假设猜测，去简单等同十来年的母爱。庄杏友自然是有过后悔的，否则也不会第一次远远看着四五岁的元立考小提琴就哭到双眼肿似核桃，更不会在周母主动安排母子俩第一次见面时临阵逃走。不是不爱，不是不后悔，只是在充分认识世态炎凉、切身感受情感伤害和人性虚伪后，不得已作出的选择。

庄杏友与周星祥的爱情道路被周家父母生生阻拦，除了周家父母的不开明、注重商业利益外，更大的原因在周星祥的懦弱、无能和欺骗。明明只是毫无作为的富家子，却依靠私自变卖古玩、偷窃姐姐姐夫物品，给杏友营造了一个浪漫、富裕、虚假的爱情世界。

已经破碎的心再也容纳不下新的爱情，阿利罗夫注定不会成为杏友的爱人。杏友对他的好感，至多出自阿利提携、支持她事业的感激，以及寻求生活伴侣、稳定家庭的现实需要。因此，一旦发现阿利因为耐不住寂寞而逢场作戏、偷腥揩油，杏友立马提出分手、拆伙，还迅速致电律师要求拿到罗夫制衣厂历年利润的百分之十五。

杏友与周星祥、阿利罗夫的两段感情经历不能等同视之。前者是由深爱生出痛恨，后者是好感瓦解与失望。不可否认的是，杏友通过两段感情经历都获得了一定的物质回报：前者是被动接受周家安排的出国留学，后者是主动接受阿利罗夫的就业、创业支持帮助，分手时又主动要求工厂利润分红。前者短暂却影响一生的恋爱挫折，直接导致了杏友后来的婚恋态度由浪漫转为现实。

庄杏友清楚地意识到，女人只有独立才是最可靠的，所有问题都得靠自己双手解决。当她与阿利提出分手后，不是急着去悲伤痛哭、去借酒消愁，而是冷静地找律师、提条件。现实让她吃亏，让她学乖、识好歹，让她清醒选择到底什么才是当下最需要的东西。

功成名就、荣归故里的服装设计师庄杏友，崭露头角、前途光明的作家庄自修，姑侄两代女性都在事业上活出了自己的精彩。自修敬佩姑妈杏友，不单是出于对长辈的尊敬，更多的是女性间的惺惺相惜。但两代女性的爱情观截然不同。自修不认同姑妈过多在意伤痕、落落寡合、不够洒脱的做法，自修追求自在、快乐、真我的生活。自修的一句：“我相信快乐时光，享受过也不枉一生。”说得如此坦然，令姑妈杏友醍醐灌顶，彰显了两代女性不同的生活观、爱情观。

上一辈的庄杏友，一生深陷一场短暂的恋爱，一颗破碎的心始终未愈。杏友的深陷，一是美丽执著的初恋被懦弱的男人、残酷的现实狠狠蹂躏，令她无法再相信纯粹的爱情。二是当年用儿子换取区区一笔学费，失去了一生宝贵的自尊。三是常年混迹时装界，看到了太多追名逐利的手段和女性生存的状态，深知男性不可靠、爱情不易。

下一辈的庄自修，虽然也有迷惘于自身事业、情感的选择，但通过聆听姑妈庄杏友的故事，拨开云雾，活得最是通透。自修的通透，一是因为她善于学习，从姑妈的故事里学习女性立身、立业的经验教训。二是她善于与人保持距离，冷静客观看清身边男男女女的内心。三是她内心坚定又勇敢追求，她热爱写作事业、追求男女平等相处，但她不接受男性的馈赠，不为名利走捷径。

亦舒小说中的女性形象，可以说是一代香港女性的真实写照。书写香港女性，最避不开的是女性的现实性：生长于大都市，挣扎在浮华都市浪潮中，一方面承受着生存的压力，一方面具有强烈的女性意识。这样的女性，从不相信灰姑娘式的童话爱情，更倾向于直截了当的“快餐式爱情”和“交易式爱情”。

谈论亦舒笔下女性形象的现实性，最典型的是小说《喜宝》中的姜喜宝，以自己的青春貌美为资本，来改变贫困的生活，换取富足的物质生活。可是我不怎么喜欢喜宝，喜宝太聪明、太直接，对物质的追求太赤裸。

相反，我更喜欢庄自修那样的女性，聪明、通透、圆润，不直接、不赤裸。她热爱足以养活自己的写作事业，虽然旁人看来那“左右不过是一本卖数十元的小书”、“不外又是一个俊男美女的爱情故事”；她相信爱情但不相信海枯石烂，在享受爱情的同时不忘考虑怎样的选择对将来的生活更有益处。

一晌贪欢梦醒来，回到现实，周星祥、罗夫阿利还是自私自大的。小说结尾他们分别找到自修打探杏友的情况，但他们真正关心的不是杏友的病况，而是迫切地想看自修的原稿，他们在意杏友是否曾经爱过他，害怕自己在杏友讲述、自修写作的故事里表现出无能、懦弱的一面。表弟周元立、编辑山口对待庄自修也有自私自大的一面，两人在没有充分了解自修的情况下，仅凭着自修的几部作品或见过自修几面，就不停提出拍摄宣传照、出钱在海外出版等不尊重自修的主张，以彰显自己男性的能力。

自修从杏友的故事获取的最大价值是，警醒女人从物质到心理都要完全自立，不怨天尤人，不哭天抢地，摔倒在地不要紧，要紧的是站起来的姿态要光鲜动人。

阅读亦舒，看她以书写女性曲折的爱情故事为落脚点，又跳出言情小说的局限，很好地将女性的情感生活与社会现实紧密连接起来，冷静地表达了她对女性生存状态的思考，平实、简单的话语中给人以警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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